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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县令流放的那天是不能送行的,因此这一次的探监成了他们父子的最后一次会面,宁县令怀着一颗始终牵挂与担忧的心,孤独地踏上了苦役之旅。
那之后,宁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也不出门,连话都不说。苏妙起初并没有理会,然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
“我虽然不在乎他会不会饿死,可白白的住在咱们家什么活也不干,咱们又不是冤大头,收留他还要把他供起来。”苏娴不满意地道。
“没办法,宁大哥的父亲突然不在身边,他一下子很难承受这样的打击。”苏烟双手交握立在一旁,垂着脑袋轻声说,仿佛很理解似的。
姐妹三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无视掉,苏妙向紧闭的房门望去,轻叹口气,低声道:
“三天了,也该起床了。”转身向宁乐暂时居住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一股因为三天没通风产生的陈腐味道迎面扑来,苏妙皱了皱眉,望向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死气沉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生命迹象的宁乐,立在门边淡声道:
“宁乐,三天了,你也该起床了吧。”
宁乐没有回答,依旧用被子蒙头,伏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宁乐!”她蹙眉,唤了声。
宁乐不答,也不动。
“宁乐!”她有些火大,又唤了一声。
宁乐还是纹丝不动。
苏妙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眸光一沉,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把掀开宁乐的被子,带起一阵很大的风,让人心里越发觉得寒冷。
宁乐生气了,伏趴在床上半抬起身,双手撑在床板上,像一头准备扑人的恶兽,很凶地瞪着她,怒声道:
“蠢女人,你干吗!”
一张崭新还泛着浅淡墨汁气息的借据呈现在他眼前,宁乐一愣,顿时哑了口。
“这是你的借据,也就是你的卖身契,在欠款没还清之前,你是我的奴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记住了,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从各种角度来讲我们都是外人,所以我不会白养你,我也不是你爹,不会容忍你撒娇耍赖。欠款从工钱里扣,从明天开始,你来我店里帮忙,我给你念书的时间,所以你是从巳时开始酉时结束。因为我还要供你吃住,所以相对的你与别人的工钱相比只能减半,你也不要指望我会供你上学堂。因为工钱少,靠这个还欠款你可能要用半辈子时间才能还清,你若是还想考虑后半生娶个媳妇孝顺你爹这一类事情的话,就请你考个进士回来。只要你考中进士,所有债务一笔勾销,当然了,你都十六岁了却连个秀才都没考,像你这种笨蛋恐怕连烟儿的水准都不如,我也不指望你能靠那个抹消债务。”
“你放屁!谁说老子考不上!”宁乐瞪圆了一双眍?着的眼睛,握紧拳头怒道。
“是吗?那你就考一个给我看看。”苏妙轻描淡写地说,紧接着用力捏起他婴儿肥的脸颊,“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多学学说话的艺术,另外从明天开始要认认真真地干活,干不好没关系,没有谁天生就能做到最好,但你若是使性子,你爹说了,我可以揍你。”
“你这个女人!”宁乐的脸颊被捏得很痛,龇牙咧嘴地瞪着她,含糊不清地怒道。
“很好,就是这样的气势。”苏妙松了手,严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搬去烟儿的房间,这间屋子小味味会搬进来住。”
“为什么?”异口同声的质问响亮地响起,说话的是床上的宁乐以及在门口偷听的苏烟,回味立在一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苏妙瞅着宁乐的脸,纯澈无害地笑道,“这还用问吗,让你一个欠债的住单间对我有什么好处,相比之下小味味比你有用得多,想让我对你有特殊待遇,先让自己做一个有用的人吧。我说过了,我不是爹,别对我撒娇耍赖。”
回味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尖,他被夸了吗?不过能住单间确实不错。
“二姐,我是你亲弟弟吗?”苏烟扁着一张小嘴哀怨地看着她,泫然欲泣地说。
“烟儿,你明年就要下场了,学习氛围很重要,另外有一个比你年长的笨蛋在身边,会让你更有自信。”苏妙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气得脸色发青的宁乐,温声对苏烟道,“要和大哥哥好好相处哦。”顿了顿,又一次望向宁乐,含笑警告,“虽然我弟弟看起来很好欺负,可你若是敢欺负他,我真会揍你。”
宁乐越发觉得恼火,可苏妙这个人是在他最走投无路时帮助他的人,他还是懂得感激的,因此只是生气地别过头去,用不屑的口吻气哼哼地道:
“总说揍我揍我,好想你真能打得过我一样!哼!”
苏妙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说的揍你是指在你的饭碗里下药让你昏睡过去,接着把你绑起来吊在房梁上用鞭子调教个三天三夜,我哪可能会做直接动手那么没有计划性的事情。”顿了顿,望着他那一双似感觉到寒意迫人而逐渐睁大的眼睛,“呵呵,我开玩笑的。”
宁乐的脸色开始青中泛紫,有一瞬的瑟缩,低下头不愿再与她对视:他为什么觉得这个笑得清纯无害的女人真会做出那种事来?
“二姐好可怕。”苏烟双手捧着下巴说。
回味扶着额角,无语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回味和宁乐换了房间,宁乐搬去苏烟房间居住,苏烟虽然有点不愿意,但他很能理解宁乐的心情,并且宁乐也不像回味那样常常不说话一张脸压根看不出表情,这两个人住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
宁乐开始在店里帮忙,空余时间也收拾了以前的书本开始攻读。他的衣物书籍没有被搜走,新县令还没上任,苏妙就托于巡检帮忙都拿了出来。
宁乐四岁开蒙,读书水平竟然还不如才十三岁的苏烟,苏烟很得意,开始好为人师,总想帮宁乐补习。
宁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学业上感觉到深深的挫败,以前的他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学业上受挫,工作上同样受挫,这位小时有奶娘大了有丫鬟十指从来没沾过春水的少爷才在外场工作,短短两个时辰就打碎了十个盘子五只瓷杯一个茶壶外加两个酒坛。主要原因是作为曾经的宁小官人却被许多客人看见他正在端盘子伺候人,虽然这些客人大多都不是坏人,偶尔有询问两句的人也不是出自恶意,然而怀有脆弱自尊心的宁乐却难以忍受,哪怕只是一个惊讶望向他的眼神都会让他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再加上一到用餐高峰期对新人来讲恍若地狱,门里门外嘈杂不堪乱七八糟,苏娴等人却不受影响利落地往来穿梭,就连下学回来偶尔帮忙的苏烟动作都比他利落,神经紧绷的他不由得想学苏婵她们一次端六盘菜,结果做了失败失败了又不服气不服气之后更加失败,过于手忙脚乱让他的压力以每秒的速度递增,错处更多,碗盘的摔碎声都惊动了后厨。
回味默不作声地一共重做了十次菜,压力感同样在沉默中横生膨胀,他也快要发火了。
于巡检从门外踏进来,笑呵呵问:“宁小官人,在这里过得咋样,还自在吗?”他这绝对是关心的询问,以前他们都是常客,在衙门也经常碰面,关系还算不错。
“怎么可能自在!”宁乐很想吼出这样的一句,却吼不出来,扭过头去愤愤地走了。
于巡检的面色有一瞬的尴尬,苏娴迎上去,含笑道:
“于大叔别问了,一上午摔碎了十个盘子,他现在正自己恼自己呢。”
于巡检恍然,见宁乐绷着一张脸好像所有客人都是他的仇人一样,挠挠头,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在宁县令在时考个秀才多好,教个书也比干这些他不能干的强。”宁县令待所有人都很和气,于巡检感念其好,即使宁乐再胡闹他一直以来也只是怒其不长进。
“他认识的字还没我多呢。”苏烟得意洋洋地说。
胡氏在他的耳朵上拉了一下:“你二姐怎么告诉你的,再说这种话,看她不骂你!”
苏烟扁扁嘴。
“对了,明天新县令大人就要上任了,中午时到,在你们这儿订一席,明儿午时送到知县宅去。”于巡检说。
胡氏应了。
啪嚓!
盘子的破碎声再次响起,已经习惯了的众人回过头去,见宁乐正蹲在地上,表情呆呆的,脚边是一盘撒了一地的回锅肉。
厨房里的回味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再也忍不住,围裙往料理台一摔就要出去宰了宁乐。苏妙慌忙扔下炒勺,抱住他的胳膊,笑着劝道:
“小味味你冷静一下!冷静!”
“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摔碎的全都是我做的菜!”回味咬牙切齿地说。
苏妙呵呵笑了两声,拉着他的胳膊,顺着小窗户望向窗外,头疼地叹了口气。
作为外场管理人员的苏娴同样头疼地叹了口气,掏出本子记录道:
“第十一只盘子外加一盘回锅肉,刚好扣满你两个月的工钱。”
宁乐同样觉得恼火,在众人的注视下脸上发烧,狼狈难堪,他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垂着头,既不捡盘子也不动弹。
一个人几步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苏小妹发火了!”
“婵姐儿的个儿竟比宁乐高一头!”
“是宁乐太矮了,宁乐要吃亏吧!”众食客“心潮澎湃”地窃窃私语。
“三姐好可怕!”苏烟捂住嘴巴,怯怯地说。
一米七五的苏婵将一米六出头的宁乐很凶地拎了起来,宁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因为她比冰块还冷比棺材还阴沉的表情有些胆怯。
“这家菜馆是二姐倾尽了心血开起来的,你若再敢这样糟蹋,我宰了你!”她一字一顿冷冷地警告道。
苏妙愣住了。
宁乐呆了一呆,她警告的目光让他心里翻滚起了火气,这股火气却仿佛被一层膈膜压抑在心底无法发泄出来,他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眼,于是别过脸去。
“婵儿!”胡氏连忙唤道,又对宁乐说,“阿乐,你别在前头了,去后面看看妙儿有什么活要干。”
苏婵冷冷地瞅了宁乐一眼,手一松,扭头走了。
宁乐一脸难堪,摸摸衣领子,也不管撒了一地的菜,转身,气冲冲地向厨房去。
得福人好,上前来收拾残局。
苏娴郁闷地叹了口气,有个不能用的帮工,作为管理者真是火大!
宁乐进入热火朝天的厨房,也不说话。苏妙看了他一眼,淡声道:
“我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帮同贵吧。”
“啊?”同贵大吃一惊,望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宁乐,挂着干笑,硬着头皮小声说,“宁小、宁大哥,后巷的柴你能劈劈吗?”
宁乐看了他一眼,把同贵吓得小心肝一颤。
宁乐推开后门出去了,把正趴着打嗝的小狐狸唬得刺溜钻进狗屋里不肯出来,一上午它吃了许多被弄洒的菜已经撑成了球,不想再吃了。
巷子的尽头搭了一个小棚子,里面堆满圆木,旁边放了一把斧子。
虽然看过两次,宁乐却从来没有劈过柴,拿起斧子想了想,双手举起来用力劈下去,第一次劈了个空,圆木歪倒在一旁。他有些窝火,重新摆好圆木,再次高高地举起斧子,这一次虽然劈到了,却不知是力道过大还是角度不对,劈柴虽然裂开却有一块小小的木片冲着他的脸直飞过来,他吓了一跳,闭上眼睛,木片在他的眼角擦过,虽然没破,却很疼。
他倒吸了口气。
“宁大哥,你这样劈柴不行,这么大一块柴放进灶里烧的不均匀会影响火候,师父会生气的!”同贵不放心地跟出来,见状忙说,从他手里夺过斧头利落地劈柴,“你看,要像这样!”
宁乐看着他,同贵比他小两岁,是个才十四岁的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