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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怕!”
“大哥!母亲为什么晕过去了?”
“大哥!娘说爹爹走了,可他明明睡在这里!”
几个半大的孩子围过来,抱住赵永的腿,稚嫩的脸庞,神情似懂非懂。
赵永滚了滚喉结,抬手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终于出了声:“爹爹没走,他只是太累了,想多睡会儿,你们别去吵他,跟丫鬟下去睡觉好吗?”
几个孩子被领下去,赵永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绯红色的长衫,这是为了庆祝王子豪成亲特意选的颜色,如今看来,却是如此讽刺。
他三两下剥掉外衣,腰带的宝玉砸在地上,哐当一声,触响他心底的弦,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抖着唇,跪了下来。
“对不起!”
接手了你的人生,却没能替你尽孝......
床边站着的老管家微微动容,他在赵家干了二十几年,老爷的心思,他都明白。虽说经常骂大公子败家,可给他银子的时候却从不小气,近年他身体每况愈下,担心自己哪一天撒手归西了赵家上下会手足无措,便早早地替赵永铺好了路子。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详细地交代了赵家的各路生意,是老爷亲手所写。
“老爷前些日子还夸大公子呢!说您终于转性了,说不愧是他赵珩的儿子!”
此刻的赵永已分不清自己是夜央的纨绔赵永,还是现代来的赵永,和赵老爷相伴的一幕幕从眼前回放而过,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可即便是孩子般肆意的嚎哭,也无法宣泄胸口沉闷的伤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融入了自己的角色,成为了赵家长子赵永。
膝盖钻心地痛,他却笔直地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床上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爹,儿子不孝!”
没能送您最后一程......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唤他“爹”,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道别,将永远地沉淀于心底......
……
赵家的屋檐下,高挂起白色的灯笼。
赵老爷的遗体摆放在堂内,白蜡烛灯火摇曳。
赵永忙着准备赵老爷的后事,一直没有打开聊天群。叶淮风也是第三日才从下人口中得知,换了身白衣就匆忙赶来。
悼念赵老爷的宾客络绎不绝,虽说赵永是龙城不为人齿的纨绔,可他爹却在富商圈里备受尊敬。
叶淮风进门的时候,听见不少人摇头叹息——
“赵老爷这一去,赵家可就……唉!可惜!”
他拧眉,远远瞧见堂内站着的赵永——他眼神空洞地看着来往的宾客,白衣包裹住的仿佛只是一层没有灵魂的皮囊。
叶淮风很担心,但碍于礼数,只能随着宾客上前悼唁,末了,给赵永发私信。可对方却看也不看,甚至眼珠都不曾动过,仿佛他才是这场葬礼的主角。
叶淮风叹口气,先前陪赵永喝酒的时候没少听他埋怨赵老爷,可人真的走了,他却难过成这样。
到底还是动了感情吧,虽说不及亲生父母那般浓烈,可原身的记忆多少也会让人受到影响。
他走到赵永跟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很多事都只能独自面对,作为朋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赵永难过的时候,陪他喝一壶酒,盼他一醉解千愁。
……
赵永在灵堂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身体扛不住地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秀娘正守在榻前,她侧头望着别的地方出神,宁静脸庞带了淡淡的忧愁。
这些日子他忙着赵老爷的后事,倒是许久未曾见到她了。
他想要起身,可微一用力便咳嗽起来。
秀娘听见响动,回头朝他看来,那双秋水般清亮的眼里,掠过一丝挣扎,那情绪一闪即逝,快得他来不及看清。
“醒了?来,喝口水吧。”秀娘端来一旁的瓷碗,递到他发白的唇边,“大夫说你劳郁过度,须好好休养。”
赵永喝了两口,便推开了碗,他抓过秀娘的手,紧紧握住,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颤抖的掌心传递着他的情绪,秀娘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且放宽心,老爷也不愿见你这般难过。”她顿了顿,提议道,“不如去莲州的别院修养一段时间,听说那里的荷花开得最美,趁着还未入秋,咱们去看看吧。”
见赵永没有应声,秀娘又道:“这里有管家照看,没什么问题。我听下人们说了,夫人要去锦州娘家住一段时间,怕触景生情,不如你也换个环境解解郁气。”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秀娘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微微含胸,怕强烈的心跳声不小心传出去,被赵永握着的手也起了细细的汗。
——“赵老爷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赵永。”
——“秀娘,这最后的一步,可就全靠你了。”
窒息的沉默里,赵永的另一只手覆上秀娘的手背,他轻柔地拍了两下,缓声道:“如此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都没想到会炸出那么多暖评qaq
非常的谢谢大家!
第31章
莲州别院幽静如画,打开窗户就能望见层叠荷叶与点点荷花。
赵永倚着窗台,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清新的荷香,吹散了他眼底的憔悴之色,比起前几日,他的脸色倒是好看许多。
秀娘为他沏上茶,柔声宽慰:“公子要保重身体,今后赵家可就靠您一个人支撑,您若是垮了,让一大家子的人怎么办?”
刚泡好的茶冒着袅袅白烟,秀娘的眼眸仿佛也缭绕了一层朦胧的水汽,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情绪。
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她感慨地叹气:“还好公子来了别院,若是还闷在赵家,真担心您会一病不起。”
她的手落在茶杯旁,被赵永略凉的大掌轻轻握住,抬头对上那双温淡的眼眸,她心头猛然一跳,竟是不敢再看。
那里饱含了太多她不愿读懂的情愫,这些日子从未感受过的温柔让她早已冷硬如石的心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不能心软!
他是打断李郎一条腿的纨绔!是夺走她贞洁的禽兽!
她怎么能在即将事成的时候,想着放他一马?!
她埋着头,眼底恨意滔天。
赵永却抬手将她垂落的一缕发捋至耳后,亲昵地捏了捏她洁白的耳垂,声音含笑:“嗯,听秀娘的没错。”他收回手,认真一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总感觉若是有你陪着,这世上便没什么不能挺过去。”
坐在对面的女子浑身一颤,猛地抽回了手,头埋得更低。秀娘有些坐不住,她勉强挤出一抹笑,起身道:“我吩咐丫鬟煮了荷叶粥,现在去看看火候。”
“好。”赵永颔首,眼神温情脉脉,苍白的俊颜映着阳光,竟亮得让人有些恍惚。
秀娘慌忙移开视线,逃也似的退出房间,她快步绕出院子,走过长廊的时候,有些支撑不住地扶了朱红色的柱子,颤抖的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
等秀娘回来的赵永抿了两口茶,如今心情稍微平缓下来,他终于点开了好些日子不曾理会的聊天群。
右上角的红字显示着“99+”,上百条消息接二连三地蹦出来,让人应接不暇。最后一条消息是叶淮风发来的——
叶淮风:妈.的你死哪儿去了?!赵家的店铺都关完了!你家宅子要被拿出去抵债了!!快滚回来!!!
叶淮风很少冒脏话,如果他说了,证明是真的生气了。
赵永心狂跳起来,不过离开几日,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消息是昨天发来的,他赶紧坐直身体,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起来——
赵永:我在莲州别院,才看到消息。
对方几乎是秒回,似是一直在等他的回应。
叶淮风:方便开视频吗?
赵永瞥一眼空荡荡的门,没有犹豫地点开了视频连接。
叶淮风焦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心情不好我理解,可关闭聊天群、玩儿失踪像什么话!你知不知道王子豪找你都找疯了?他还在蜜月期,结果成天就帮你处理擦屁股的破事!脑袋都被砸出血了!”
赵永愕然不已:“怎么会!家里不是有管家照料吗?怎么会……”
叶淮风神色凝重:“我问过管家了,他说极有可能是赵老爷给你的那本册子上的信息被泄露出去了,导致同行的人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赵永心里大骇,那册子他收在书房的锦盒里,藏匿的位置很隐秘,除了他和管家,只有......只有秀娘知道!
不!不可能是她!
他使劲摇头,将这一荒谬的想法摇出脑海,追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是吧?”
“有是有,但可能性不大......我派人查过了,把消息提供给赵家同行的人是……”
“是谁?”
“是…秀娘的未婚夫,被你原身打断腿的那个......”叶淮风迟疑了半晌,他虽心有不忍,但为了赵永着想,还是狠下心来告诉他,“守门的下人曾看见秀娘神色匆忙地从赵家后门跑出去,他狐疑地跟了一路,看见她和未婚夫见面,一共两次,一次是在赵老爷死前,一次是在赵老爷丧事期间……”
“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赵永哈哈大笑起来,表情夸张,可那双含泪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听我说完!”叶淮风高呵一声,拉回他的注意力,“季鸿的人查过了,赵老爷并不是因为身体油尽灯枯才死,而是中了毒。”
此话一出,赵永猛然僵住,蒙着水光的眼睛顷刻间变得通红。
“下毒的人很高明,并没有给人留下把柄,季鸿的人也是巧合之下才发现。赵老爷子生前似乎佩戴着一个香包,里面有一株花和他长期服用的药相克,那花看似无毒无害,可遇上别的东西就会变成剧毒。”
赵永怔怔地低头看去,他腰间挂着的正是秀娘亲手缝制的那枚香囊,和赵老爷子的一模一样。
——“公子,我绣了三枚香囊,这是给您的,另外两枚是给老爷和夫人的一点心意。”
——“秀娘,母亲她这样反对你,你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秀娘不想公子夹在中间为难……”
那三枚香囊,他终日佩戴,父亲虽然板着脸收下,却也戴了些日子,至于母亲,当时就把香囊扔在地上,他为此还和她大吵了一架。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是如此的讽刺。
是他亲手把赵老爷推进地狱,是他!
他睁大通红的眼睛,愧疚和震惊狂啸着痛击他的心,秀娘的一颦一笑在面前流云般缱绻而过,渐渐地,染上了刺目的血红。
他抖着唇,神色凄然,所有的证据都已摆在了面前,可他却还想着替她找理由:“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