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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早期的中篇小说,显示出了成熟的创作艺术,也表达了他高超的开创性的文学创作观念。标记创作于1985年的中篇小说筑路,就是打破了传统小说创作“中规中矩”的技巧禁锢,而被时任中国作家主编的老作家冯牧评论为“莫言最好的作品”的,自此以后,筑路与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齐名成为莫言的主要代表作之一。莫言自己说:“筑路被很多人誉为我最好的中篇,但我自己认为,此作应与透明的红萝卜等篇水平相齐。”
筑路讲述了发生在筑路队里五六个性格各异的筑路工身上充满着粗狂匪气而又浪漫固守的戏剧性故事,意在对照那个年代里人们空虚的精神生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刚被委任为代理队长的杨六九带领一群筑路工人战斗在八隆河大堤。生活单调艰苦,精神空虚寂寞,物质条件低下,前途命运迷茫。盗墓贼出身的杨六九不甘寂寞迷上了来工地上卖豆腐的守活寡的白荞麦并最终杀死她半死半活的男人俩人私奔;老婆私奔的炊事员刘得利在工地意外发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却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新来的会计玩弄而无能为力;精明算计的来书埋狗骨时挖到一坛金银最终却因金银不翼而飞而发癫成疯;为躲避计划生育罚款而将刚出生的女婴遗弃在破庙里的孙巴在妻子的询问中反悔却不料女婴被狼吃掉而吞金自杀一段辛酸而沸腾的故事在这条谁也不知道修到哪里去的筑路工地上演绎。
从人物塑造上讲,筑路是对沈从文“贴着人物写”理论的继承和发扬。几个“出场较多的”人物——每个人都是小说中的主人公,杨六九、孙巴、来书、刘得利、白荞麦等像在舞台上跳跃一样分别出场,每个人都有一定数量的段落句子属于他的专场,每个人在小说中的表现都是浓墨重彩的,他们的感觉、视觉、嗅觉、味觉都饱满而呈现在眼前,构成完整的家族。刘厨子看见卖韭菜的回秀跟自己多年前年轻的跟人私奔的老婆长得极像,潜意识地认为她是自己被老婆抱走的亲生女儿,这里就用了“虚实结合,情景交融,打破时空”的场面化构思——刘厨子眯着眼睛看着身边的筑路工(现在的故事)——刘厨子回忆发现老婆私奔后的愤怒和绝望的心情(过去的故事)——杨六九正指挥孙巴来书等围杀偷钓来的狗(现在的故事)——去追寻仇家并打斗(过去的故事)——害怕女儿吃亏而闯入新会计的房间暗示回秀离开(现在的故事)等类似的情节,将一个个人物如气球般吹大,而忽略了说明时空字眼的限制,大大扩展了小说的表现手法,过去与现实交相辉映,大大增强了身临其境的现场感,人物形象就此呼之欲出,活灵活现。
杨六九等五六个活跃的形象的成功刻画,也表明了作者的一贯立场——“我一直站在人的角度上写人”来彰显小说“写人”这一高尚而光荣的使命,在这一思想指导下的创作,是文艺创作中“以人为本”指导思想的践行,也是“文学即人学”的表现。
王国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是把景语写出来,烘托人物的心情,或喜或悲,但是莫言却让人物的眼睛里呈现的环境,就是人物此时此刻的感受,环境不是先于人物而存在,不是人在悲哀的环境中感受到悲哀,而是人的悲哀让环境有了情感——巧妙地移形换位,转换了小说叙述视角的问题。来书去破庙遗弃自己刚出生的婴儿时电闪雷鸣的天气状况、孙巴去白荞麦家钓狗时夜黑风高的夜景描写、刘厨子在月色中回忆找到私奔的老婆时村庄的高粱地等环境、杨六九去白荞麦家偷情不得的失落及盗墓时又逃避死尸的抓捕等情节中,小说变成人物和读者的直接对话,人称的转接退居其次。在这一开创性的手法中,作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逼真的现场感、立体感、画面感,刺激读者阅读欲望,牵引读者跟随文中充满浪漫传奇经历的人的亲身经历紧张起伏。
莫言当然是“魔幻现实主义”筑路也不例外,全文都笼罩在一种如虚如幻、烟雾迷蒙、酣畅淋漓而又含蓄朦胧的感觉里,这自然是受到了蒲松龄的影响,也是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之美,对文中人物的不幸命运和苦难遭遇,作者给予无限同情,也鞭挞社会压抑、生活穷困对人性的束缚和扭曲,但纵观全文没有一字一句的“悲凉”色彩,反倒是一群向往美好生活的人拼搏着、挣扎着、喘息着、奔跑着,勾勒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生活画卷。
筑路中的那条谁也不知道要修到那里去的路到最后虽还未筑成,但却筑成了莫言后续的创作道路。以筑路为代表的中篇小说扛鼎之作,构筑了莫言中篇小说领域至高无上的文学高地。真的勇士,肯定是叛逆而勇敢的。善于打破常规思维的创作,才使永恒的文学之光,照亮了一个时代对先贤传统的敬仰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