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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六日,杨河处决了所有俘获的土匪。
这只是开始。
张松涛等人已经搬师回来,运回大量白银、粮米、骡马等缴获。他们回归后,与杨大臣等人合兵,仔细清理邳州各地的匪贼。他们每天都有收获,每天都有大量的土匪及眷属被押送前来。
每一天,羊山大堤这边的刑场都在铡人,真是血流成河。
百姓振奋,匪贼丧胆,大小土匪纷纷逃离邳州境内,加上巡捕局与联防队还在仔细清理城内外的青皮光棍,似乎转瞬间,邳州境内就前所未有清明起来。
此情此景,每每百姓谈起,都恍若隔世。
而邳州的事,也终于传到淮安那边,坊间震动,“秀才与妇人当街斗殴,反被打翻”,这事太骇人听闻,由不得众乡梓父老津津乐道。有府学生员喧嚣,扬言练总杨河辱没斯文,弹压功名士子,他们要上告总督府署或巡按府署。
不过最终他们偃旗息鼓,因为很快邳州“李家庄惨案”的消息传来,当地匪贼丧尽天良,以种种骇人听闻的手段杀害庄民。听闻当地官员勃然大怒,练总杨河更立誓要杀尽土匪。
果然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大开杀戒,当地土匪,与土匪勾结之辈纷纷遭殃,几天之内,邳州内外血流成河。
府城生员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杨河此人,传来消息说,此次杨河不是当街殴打秀才那么简单,而是当街杀戮,什么士绅豪强秀才,只要与匪徒有勾结的,统统被他杀光。
他手段残酷之极,一天下来,就是超过千计人头落地,被杀者遍及三教九流,让人深深认识到他的“肃烈”之名。相较之下,他唆使妇人殴打秀才已经不算什么了。
而且他大义在手,行动合理合法,毕竟这些人与土匪相勾结,他们被杀纯属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不可避免的,杨河再次走进很多人的视线,早前因他大败流寇,就引起很多人的兴趣,此次肃清匪贼,更让人深深认识到他的另一面。
众人言说纷纭,评价不一,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抨击,言其手段过于残暴,“酷吏”之名,同样在各地传扬。
众人观望官方的反应,邳州官府有上了一道公文,总督漕运,巡抚淮扬史可法批复,“着地方妥善处理”。
很快,江阴学政衙署还发了公文,剥夺郭文纪、钟良猷、刘希佐三人的生员功名,还对余者闹事秀才进行喝斥,摆明上头对杨练总的支持态度。
还有巡按御史那边,一样对此事不闻不问,这让淮安府学很多生员的心冷了下去。
他们也听说了,史督臣对那杨练总颇为器重,此事传开,他对麾下幕僚阎尔梅言:“青皮地棍匪盗横行,本督早有所闻。杨慎言乃真正读书人,他如此不计毁誉,不顾身后,吾辈又岂能坐视?只要他在淮安一天,本督就要保他一天。”
虽然他私下忧虑,杨河如此刚硬行事,早晚会有大祸,自己不能护他一辈子。
但他通过幕僚传出去的话,他史可法乃淮扬当地国柱重臣,学政衙门,巡按御史,岂能不考虑到他的态度?区区几个生员,如何与史相公表态相比,何况他们勾结匪贼,死得还让人无法喊冤。
很快,郭文纪、钟良猷、刘希佐三人被罢免功名的公文到达,杨河对此回应,将这三人全拉到刑场铡了。
与三个被免生员同铡的,还有州衙被捕衙役们,如快班班头牛学浚、牛学洙兄弟,快班班头赖先,壮班班头齐玄马等等七十多人,又有白役二百多人。
他们作为众青皮光棍的后台,同样死有余辜。
羊山大堤刑场每天都在铡人,仅仅七月这一个月,就铡了一千多人。
邳州当地,唯有颤栗,宵小远遁之。
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已经离开了邳州城,他已经得到消息,杨河匹夫在收罗罪证材料,移交给总督府,史可法那厮正准备弹劾他。
这厮也不是好角色,上任后就弹劾罢免多个官员,内中督粮道就有三个,他齐尚贤虽是五品京官,但恐怕也挡不住地方重臣大员一劾,每每思之,此事因杨河而起,就是又悔又怒。
……
七月十五日,羊山刑场仍在铡人,众宵小狼奔豕突,杨练总威名,震于州境内外。
这天,离台庄镇不远,运河边上。
刚下了一场雨,运河水量眼见就暴涨起来。
北岸不远处,一座小山包上,一些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骑士正在眺望。
内中一人极力看着南岸,眼神凄迷,最终化为一叹:“邳州的山和水啊,看来是回不去了。”
他叹息说着,话语中颇有凄凉之意。
看他身材壮健,单手持缰绳,却是马嬷嬷麾下精锐,哨探堂的庞万敖庞二爷。
他骑术精熟,鞍不离马,当日一战,却让他逃走了,此时出现在运河边上。
“娘里个腿,老子这两日才知道,原来那日偷偷来袭的官兵是那姓杨的麾下!”庞二爷身边几骑彪悍的骑士,内中一人满脸煞气,脸颊边还有着刀痕,此时恨恨骂着,咬牙切齿。
“我日嫩管管,邳州乡兵跑到山东来,这大明我看要完。”这骑士身边都是精壮冷血的汉子,此时也一个个破口大骂。
这些人正是青山残贼的漏网之鱼,以伪将军韩保寇为主,青山残贼“元帅”二个,“将军”几十个,逃脱的漏网之鱼不在少数。
他们这些人东躲西窜,近两日无意遇到同样逃窜的庞二爷等人,也才知道原来那天攻打他们的官兵是邳州练总杨河麾下,这跨境剿匪,真是无法无天。
韩保寇韩将军更恨恨道:“姓杨的还不要脸说在边境击败我等,老子们什么时候去长沟了?”
他们恨恨大骂一阵,又无可奈何,姓杨的麾下精骑仍在追剿他们,他们手铳犀利无比,不用火绳,连打三发,兄弟们皆是闻风丧胆。不说邳州,衮州这一片都不能待了。
韩保寇就看向庞万敖:“接下来去哪,庞二爷可有方略妙计?”
庞万敖仍看着南岸,他一字一顿道:“杨贼鱼肉百姓,罄竹难书,这日子不能过了,听说闯王正在围打开封,不如去投义军吧。”
韩保寇点头:“投义军是一条路。”
他喝道:“走,咱投闯王去。”
战马阵阵嘶鸣,蹄声杂沓,很快他们踏着满是泥水的地面去了。
很快雨水又淅淅沥沥落下,转而变大,天地复见茫茫一片。
……
七月十六日,南集。
近来邳州发生之事让人目不暇接,这不,青皮光棍土匪刚遭殃,前两天练总府署又招开牙人大会,规范了牙行种种权限资格。
如,要获牙贴,必须“家道殷实,品行素为商贾所信服”,“严禁衙门胥吏或有功名的缙绅士人充当牙人”等等。
牙行还不再有评定物价的功能,牙行不得垄断经营,“倘若不令客人与铺户三面议价,立定合同限帖”立捕之巡捕局。
也就是这次大会后,邳州牙行基本回归中介的功能,部分代理的功能。特别“全托”牙行禁止赊账,要不依市价,你全款购买行商货物,要不你牵线搭桥,收一些佣钱。同时鼓励商人自己兴建仓库塌房。
暂时杨河无意取消牙行,因为他没那么多商业管理人才,此时牙行又是不可缺乏,杨河打击的,就是那种赤手拿鱼,空手套白狼的行为。将那种寄生的食利团体消除,将依附其下的青皮恶棍消除。
这种牙行制度改良,当然获得行商们的一致叫好,本地牙人颇有怨言,但在杨河淫威之下,他们不敢反对。
但也有一些大商人兴奋,杨练总这种制度设计,其实是有利于他们。
比如“全托”牙行,现在禁止空手套白狼,就需要非常雄厚的实力,减少了竟争。而且外地客商若有好的产品货物,他们依市价全款买来,再发卖给本地的商客,这中间价足以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中小些的牙人不是没有生存空间,外地客商真有好的产品,你将他们与本地商客牵线搭桥,生意若成,客商必须支付牙行足够的银钱。按此时“成三破二”的规矩,买卖双方共提取百分之五的佣金,也足够他们生存下去。
这是对大牙人,对本地的小商人摊贩来说,各类私牙尽除,某些牙行也只剩下中介功能,比如你找房子,肯定需要专门的中介。你找活干,需要中介。百姓购买牛马骡驴,也需要专业的牙人。
他们都依附城池四郊设立的集市生存。
十六日这天,龚七姑又挑一担蒲鞋前往市集,上月底开始,南集约关闭了半个月时间,听说里面在修整,但今天开放了。
这对龚七姑等人来说是好事,虽这段时间乱卖,她们很是过了几天自由奔放的日子,但集市就是集市,客流量集中,买卖便利,这是沿街乱卖所取代不了的。
南集在下邳驿、乡约所附近,离养济院与漏泽园也不远,当初这边只是一片荒地,后来被齐良筹等私牙圈占,里面脏乱差,特别一下雨,到处污水横流,客人商贩在里面绝不舒适。
一大早龚七姑到了集市门口,发现整个集市已经焕然一新,筑了围墙,修了大门,看那围墙蔓延,似乎规模非常大。
龚七姑听旁边人说,新的南集周遭达六里,列了四门,两门进,两门出。她此时在西门外,就见黑压压的都是进集人群,然后门口处有收税的人员,还有维护治安的巡捕局巡捕。
龚七姑就看了看,发现集市大门旁竖有木板,上面贴有告示,有识字的人大声读着,龚七姑就挤过去听。
“……本集依税务所令,标准一统,度量衡一统,凡斛,斗、秤、尺皆如式,敢有违者,将会遭受如下惩罚:一,警告。二罚款。三苦役……”
“……本集依税务所令,物价一统,凡商人物价,皆受税务所指导,敢有违者,私自乱提物价者,将会遭受如下惩罚:一,警告。二罚款。三苦役……”
“依杨相公令,税务所大力鼓励交易,扶持中小商人,凡各集自产农产杂货,一年买价不及六十两者,仅需缴纳市场使用费,市场清洁费,免营业税、免交易税。”
“凡大宗商品,烟、酒、醋、牲畜、棉花、粮食、药材……买方需缴交易税,卖方需缴营业税,各货品税率如下……”
零零总总,告示上写满了,旁边众人议论纷纷,龚七姑关心自己的蒲鞋。听告示上说,她这蒲鞋属“低价值物品”,还属于“自产农产杂货”,只需缴纳市场使用费与清洁费。
这边有三个档次,她这属于低档的,好象市场使用费三文钱,清洁费两文钱,共计五文钱。
果然如此,那就好了,情着忐忑的心情,龚七姑挑着蒲鞋往大门去,这边有栅栏,有两个口,一口供百姓通行,一口供担货商贩通行,有书办打扮的人坐着,有巡捕局的人虎视眈眈,让人不敢造次。
龚七姑看前方一个卖菜的,那书办扫了他的菜担一眼,说道:“低价值物品,进集贩卖,需缴纳市场使用费、清洁费,合计五文。”
那卖菜的欢喜又惊讶,忙将手中早准备的五文钱恭敬递过去,那书办看看手中粗劣的小平钱,摇摇头,将铜钱扔进脚边一个木桶,铜钱扔进去的声音丁当作响。
然后书办从身旁桌上一木盒内取出一根竹签,似乎灰色的,递给卖菜的,说道:“买卖后从北门出,竹签需归还。”
卖菜的欢喜进集了,龚七姑忙挑着蒲鞋上去,那书办同样扫了她的蒲鞋担一眼,说道:“低价值物品,进集贩卖,需缴纳市场使用费、清洁费,合计五文。”
龚七姑也忙将准备好的五文钱恭敬递过去,书办收了钱,同样递给她一根灰色竹签,交待:“买卖后从北门出,竹签需归还。”
龚七姑挑着蒲鞋担进了栅栏去,心中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就完了?
但随后醒觉,做买卖要紧。
她环顾市集,里面同样焕然一新,地面平整过,铺了细沙,挖有排水沟,虽昨日下了大雨,地面却不会泥泞。
然后里面熙熙攘攘,很多摊位商店立着,卖什么都有,吃的用的,琳琅满目。赶集的人群也是络绎不绝,集市摊位若一条条长龙,蜿蜒向远方,笑声与买卖声,真是充满了生气与活力。
龚七姑颇为羡慕那些有摊位的人,占的尽是好位置,她左看右看,就选了处略偏僻,但客流量也算大的地方。
她放下担子,一时间还有些茫然,很久了,各集市都不许自相交易,买卖双方皆由牙人说了算。
她好久没自己亲卖蒲鞋了,不过商贩的本事还在,很快,在客人的问价中,她就口齿便给起来:“这位姐儿,俺的蒲鞋五分银一双……不贵,俺家蒲鞋用曼湖边的蒲草编织,结实好用,清凉爽快,夏天穿最是舒适……姐儿是买给你相好吧?选俺家的蒲鞋是选对了。”
“……这位哥儿,草鞋是三分银不错,但这是蒲鞋啊?比草鞋更结实细密,穿出去还体面。看您也是气派的人,肯定也知道,很多有钱的人,读书的人,夏日都穿蒲鞋,图的就是清凉、爽快!特别蒲鞋结实,比草鞋耐用多了。”
“这位小娘子……”
事实证明,龚七姑的蒲鞋确实不错,在这一片很有名声,而且她卖的是良心价,她们家祖传编织蒲草手艺,万历年间卖五分银一双蒲鞋,眼下别的物价都涨几倍了,她们家仍然不动。
夏日穿蒲草也确实舒服,比布鞋清凉,比草鞋有档次,不说小家小户,就是读书人都喜欢。
很快,龚七姑挑来的二十双蒲鞋都卖完了,五分银一双,约获一两的细碎银子与铜钱。
数着荷包中沉甸甸的银子与铜钱,龚七姑的眼中唯有满足。
蒲草编织不易,她日夜穷织,一天下来,一般一双多,最多两双,以一双五分银子计,按市价,她每月原可获二两多的银子。但杀千刀的齐良筹等私牙把持集市,每每将她蒲鞋夺走,最后给她的货价,一月竟不到一两!
而龚七姑家中,现有大小五口,薄田十亩,每年收获不到十石。这十石米粮,大部分要缴纳各种赋役,余下寥寥。
而她们家吃食,两大口,三小口,却是半大孩子,吃得比大人多,就算省吃俭用,一年十三、四石是要的。
这样十亩薄田根本养活不了一家大小,一般在北方五口之家,没有三十亩到五十亩地,其实也是活得不踏实的。
余下的缺口是怎么补呢,靠她丈夫做些木匠活,她自己编织蒲草补贴。
她编织的蒲草畅销,若都能按市价收获,每月二两多的银子,就算现在粮价二两多,每月也可买米面一石。
她丈夫闲余制的木匠器皿,其实也颇受乡邻好评,没病之前,一年收获也在十几二十两,家用堪称富饶。
也是分家之后,她们家快速崛起,还盖了砖瓦房的原因。
按大明律规定,祖父母,父母在世时,子孙不能分家,不能存私房钱,否则要被治罪。
龚七姑与她丈夫蒋二哥是在公婆去世第二年分的家,虽说大明律规定财产分割采取的是“长幼无别,诸子均分”的原则,嫡长子只继承身份地位,财产方面并无特殊。
但实际上与哥嫂分家时,财产方面,他们还是占了大头,但龚七姑等人不以为意,他们相信,靠自己的双手,他们可以活得更好。
本来是这样的,没预料的是,蒋二哥病了,不但田地,甚至木匠器皿活都不能多干。
家里顶梁柱就去了一根,然后私牙猖狂,夺去龚七姑大部分劳动所得,她们家日子,眼见就衰败下来。
为照顾丈夫,为照顾孩子,龚七姑日夜不停穷织,为让男人与孩子吃饱,她本人经常半饥半饱,面容憔悴。
就这样,这样的生活都不能维持,眼见她的家彻底要败了。
好在……
又数了一遍荷包中的碎银与铜钱,龚七姑笑眯眯将荷包收好。
她盘算买些米面肉菜回去,还有孩子最喜欢的糖果。
她举步迈了两步,却忽然一阵酸楚,就落下泪来。
她喃喃道:“有好日子过了。”
……
老白牛:多谢“书友20180705004816718”三万打赏,“甜心大卫宝”二万三千打赏,“股海任逍遥”二万打赏,爱尚2013118、打太级的猫等书友的猛烈打赏,余者书友打赏投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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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情节进行到这里,也离疾风暴雨,抗击清军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