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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少英第二天早上便踏上了返回秦庄的路程。他不会在秦氏族中待很久,就会转道运河,北返京城,继续候官,重新开始他作为一名新进士的仕途人生。
他学问足够,人也聪明,虽然家世平平,却有一位很有来头的老师,一位份量不轻的同门师兄,还有两个国舅府的支持。他的未来,注定是光明的。
秦含真依依不舍得送别了表舅。临行前,吴少英叮嘱了她许多话,比秦平还要啰嗦三分,但也显得更窝心些。秦含真听得眼圈发红,听到后来,还要倒过来嘱咐吴少英:“表舅也要多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累着自己,也不要生病。您一个人生活,就得多保重才好。”
吴少英微笑:“放心,我一个人生活了十年,你还怕我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么?”
秦含真叹了口气,心情有些低落:“不知道您这一去,我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您?”
吴少英目光微闪,笑道:“想念表舅的话,就给表舅写信。李子不是会一直跟着你么?他知道该如何联系我。”
秦含真有些好奇地问他:“表舅您大概会被派到哪里去做官呀?是做县令吧?希望是个好一点的地方,不至于让你过得太辛苦。”
吴少英还没回答,秦柏就在一旁道:“总想着享乐,如何能认真做事?富县固然能让人过得舒适些,但穷县才好出政绩。我倒盼着你表舅能得一处可让他施展才干的地方,哪怕辛苦上几年,履历表上也好看些,也是为百姓谋福了。他还那么年轻,不到而立之年就入仕途,这辈子总不能就停留在县令之位上。”
吴少英忙肃正了神色,郑重应了一声:“是,老师。”目光一闪,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柏严厉地扫视他一眼。这个学生他教的时间不算长,却没少让他操心。考中了进士却不想着去候官出仕,简直不象话!难道他苦读这些年,就只是为了混个进士身份而已?!既然有才干,就该施展出来,为朝廷百姓做事!如今他能清醒过来,还不算晚,但愿他以后不要再出什么夭蛾子了。
秦含真见表舅被祖父训,忙给梓哥儿使了小眼色。梓哥儿近日跟她混得多了,也机灵了不少,知机地跑过来拉着吴少英的手说:“吴表舅,我会想你的,我也想给你写信。”
吴少英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表舅也舍不得你。以后你要记得表舅教过你的东西,好生跟着你祖父读书,将来进了族学,也要好好听先生们的话,与同窗的叔侄、兄弟们和睦相处。”他只含糊带过一句,在场的人大都以为他所说的自己教过梓哥儿的东西,是让后者用心读书上进。只有秦含真心中有数,他指的是让梓哥儿记清楚自家真正的仇人是赵碤,对血亲长辈和秦含真这个堂姐不能怀有怨恨,还要倾尽全力孝敬长辈,友爱姐姐,为生母所犯下的罪孽赎罪。
梓哥儿被他教得乖巧,连连点头应是。
周祥年过来小声提醒:“天色不早了。”秦柏点头,再次看向学生,长长叹了口气:“你往后好自为之,别仗着小聪明就做些出格的事,辜负了为师的一番教导。”
吴少英笑了:“老师放心,学生才不会做那等蠢事。”他家有余财,又不缺后台人脉,今后的前途一片光明,怎会是那自断前程的愚人?况且……他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也早就心里有数了,出不了什么差错。
吴少英就这样离开了。不久之后,秦庄上传来消息,说他顺利寻到了一艘北上京城的官船,给了些银子得到了几间舱房,已经带着仆从出发返京了。那官船的主人知道他是永嘉侯门生,又有黄晋成的请托,待他十分客气周到。
秦柏这边放下了心,秦含真的心情稍低落了一日,便又重新振作起来。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古代,亲友之间总是难免会有这样的分离,她应该早早适应过来的。反正又不是不能再见了,有秦柏在,吴少英总会有回京的时候,况且还可以通书信呢。
相比之下,梓哥儿比她还要更沮丧些。又有一位亲切关怀他的长辈离开了,他不免要无精打采一番。幸好秦柏终于想好了他的大名,叫秦谦,也是想让他从此摆脱原本身世带来的麻烦的意思。他的心情总算高兴了起来。
又过了两日,被派回秦庄给四房老太爷送寿礼的家人回归,带来了小伙伴彰哥儿,梓哥儿才终于精神起来了。两个孩子天天在别业里乱窜,上山穿林,下湖戏水,看得牛氏心惊胆战的,紧张地叫人盯紧了孩子,不能离开梓哥儿超过三尺远,就怕两个孩子有什么意外。
不过彰哥儿虽然活泼调皮,却也不会失了分寸。他在家时就被父母耳提面命,知道忌讳,因此只带着梓哥儿在湖边水浅的地方玩耍,从不往深处去,也不会想到要摆脱身边侍候的人。梓哥儿也是个乖巧的性子,只是与他在一处时,会显得稍微活泼些罢了。两个孩子玩得开心,但真正的危险是一次也没遇到过的。因为天天在室外跑动,梓哥儿还晒黑了两圈。在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不用十天八天,就会成为一颗小黑炭了。
秦含真看得哈哈大笑,见牛氏担心,还劝她:“怕什么?小孩子家就要这样活蹦乱跳的才好。您不是常说我小时候调皮,总是在村子里到处跑吗?梓哥儿是男孩子,整天困在院子里象什么话?他自小体弱,正应该多做些运动,身体才能好起来。您别总是心疼他,反而让他变得娇气了。”
牛氏也知道她说的是正理,不过这别业毕竟不是自家地方,满山遍野的竹林、山坡,又没几个人,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这比不得在秦家米脂老宅所在的村子,那一带的村民可都是他家佃农呢,个个都是熟人,会帮她盯着孩子。所以她才会放心让秦含真在村子里乱转,却担心梓哥儿在石塘别业里出了意外。
一想到孙子不久之后就要与她长期分别,牛氏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就更严重了。秦含真见她也不至于太过夸张,便由得她去,自个儿与赵陌继续投身于学画大业中去。
他们俩本来是专门朝着市井风情、山水楼台的方向努力的,但因为如今住在竹海别业中,秦柏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功课,要他们专心学画竹,兼习山水了。难得天天生活在竹子包围的环境里,怎能不抓紧机会多观摩竹子的各种形态?这可是文人画的基本功夫呢!
于是秦含真与赵陌只能苦哈哈地天天画起了竹子。他们在书房画,在自个儿的屋里画,在花园里一处地势比较高的观景阁里画,睁眼是竹子,闭眼也是竹子,闻的是竹香,吃的是竹笋或者竹筒鸡,秦含真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竹子了。
当然,他们画竹的技巧也进步飞快。秦含真的画面布局比赵陌要强些,但赵陌画的竹子却线条更有力,更显风骨。两个孩子各有所长,让秦柏十分满意。
待到时间来到七月时,天气未见凉快,反而越发闷热起来。秦柏疑心会有雨,正寻思着是不是回秦庄去避一避,便迎来了自京城前来的信使。
来的是一位宫中内侍,是奉了皇帝的旨意,秘密南下,前去向叶大夫学习的。他们本来在太医院侍候,也算是学了十年药理,若在宫外,都可以挂牌行医了,因此才会被皇帝派到金陵来。
秦柏一听就有些紧张:“可是太子殿下的身体有恙?”不然怎会隔了半年,又派人来寻叶大夫求教了?当初汤太医在叶大夫这里何止学了半年?
那内侍恭敬地道:“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先前端午时,因天气炎热,殿下夜间贪凉,不小心吹了风,病了两日,吃了药就好了,比从前可强得多。不过陛下放不下心,有意召叶大夫上京入东宫侍奉,是太子殿下劝阻了陛下,道不忍勉强叶大夫。陛下便改派了小的们前来,在叶大夫处学习药理。等学有所成,回到宫中,便能更好地将殿下侍候好了。”
皇帝这是被太子多年久病吓着了,才会见他稍有小恙,便紧张得不行。不过有内侍来向叶大夫求教,也不是坏事。汤太医一个人太少了,沈太医虽然也已折返京城,但多添两个懂医理的内侍,自然更显人手充足。
秦柏放缓了神色,微笑着问:“叶大夫那边,你们已经去过了?他一定吓了一跳吧?”
内侍笑道:“陛下有旨意给巡抚大人与黄佥事,请他们出面说明。叶大夫确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他说当日早就察觉,殿下举止风度皆不俗,定不是凡夫俗子,但只以为是京中贵人,却万万没想到是一国储君。他能为储君效力,也是与有荣焉。小的们向他求教,他也说会倾囊相授。依小的看,皇上与太子殿下没有召他上京,反而派人来向他学医,他反而更觉得高兴呢。”
秦柏笑道:“听闻他早年长日游历在外,向各地名医求教,与家人聚少离多,心中十分愧疚。在江宁开了医馆后,他就向他妻子起誓,说今后轻易不会再离家了。殿下明白他的心事,仁慈恤下,他自然更觉得高兴。”
内侍叹道:“咱们东宫殿下,可是位再仁厚不过的君子了。”
他又掏出了皇帝与太子分别写给秦柏的信。这两位贵人都很惦记着秦柏,见他滞留江宁迟迟不肯回京,问他几时才打算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