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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世子气愤地摆动手臂,将书案上的物件全都扫落地面,笔筒、笔架、水丞……通通摔得粉碎,散落一地。水丞里的水在地面上迅速漫开,将写有字的纸全都浸透、浸糊,很快就成了一滩滩的狼藉,完全不能看了。
那原是蜀王世子为了太后今年的寿辰,特地提前半年开始准备的万尺佛经长卷。他觉得这是个讨好太后的好主意,包管别家再没有的——当然,这万尺长卷并非全由他亲自手书,那他写上一年都写不完,只是他本人肯定要写上一部分,少说也要有千尺,才好拿出去献礼。蜀王世子平日非常重视自己抄写好的佛经,等闲不让人碰,生怕出了差错,又要重抄,就连整理的工作,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但如今这一整叠佛经都被浸湿了,至少有几十张需要重新抄写,但蜀王世子却完全顾不上了。他只瞪大了双眼望着虚空,双拳紧握,浑身气得发抖。
他如今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将来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如何能不生气?他的周密策划,精明谋略,果决行动……居然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犯了错,为何事情没有按照他预计的那样发展?!
北戎人的行动出了差错,差一点儿就暴露了黑风,但黑风胆大,及时将人灭了口,又成功脱身进城报信。按理说,他与黑风并没有泄密,皇帝与太子应该都没有察觉到他与北戎密谍之间的关系,皇城密谍司更是还在调查北戎密谍首领另两名下属的行踪才是。他已经成功让山阳王做了自己的挡箭牌,在肃宁王府别院的书房中,看太子与赵陌的反应,他们已经相信了山阳王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山阳王意外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怎么好端端的,他们就开始往他身上泼污水了呢?!
亏得他还一再说明,山阳王之死是意外,是他自己喝多了,不怪别人。酒楼上下连带路过的楚正方一行,都亲眼看到山阳王自己从窗台上栽了出去,他们不可能看见他躲在窗台下,他顶多就是有点儿未能劝阻山阳王喝醉的责任,怎么那些人就一个个地开始往他阴谋暗算杀人的方向想了呢?!
就算他确实是阴谋暗算杀死了山阳王,但这没凭没据的,他们凭什么认定他有罪?!
还有山阳王妃,在皇帝召集众人之前,她对他是多么的信任呀。开始还揪着他骂不停,后来被他劝说一通,安抚一番,已经完全把他当成是自己人了,任由他摆布。结果从宫里出来,她就立刻变了脸,真把他当成是仇人了。他在她面前费的那些功夫,还有先前吊唁时,为了拉拢示好而给的大笔帛金,全都喂了狗!
那些宗室长辈也是,耳根子到底是有多软?就听得皇帝问了几个人的证词,便糊里糊涂将他当成了犯人。明明他们一点儿证据都没有!他在他们面前表现得那般恭敬多礼,三节两寿的礼物从来没有薄过,为什么他们就一点儿都不念他的好呢?!根本就是趋炎附势的势利之徒!说白了,不过是见他势单力薄,欺他失了爵位封地与曾经的万贯家财罢了!
真真狗眼看人低!
等到他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等到他儿子入主东宫……
蜀王世子心里还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就忽然愣住了。
他的儿子还能入继东宫么?做父亲的头上背负着害死宗室长辈的罪名,做儿子的还能成为东宫的新主人?但凡宗室们还有一点儿话语权,都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除非……他能在证明山阳王死有余辜的同时,把自己杀人一事说得象是在替天行道……只要山阳王成了该死的那一个,那么杀死他的人就成为正义的英雄了。
然而,蜀王世子想起自己一再地否认故意对山阳王不利……他连承认都做不到,还做什么英雄?况且山阳王已死,即使他能往山阳王头上泼污水,山阳王妃也不是死人。她背后还有涂家,还有太后呢。山阳王才是那个不受人待见的对象,他死了,剩下的孤儿寡母反倒处境好多了,涂家也能放心与山阳王妃往来。皇帝二话不说就封了山阳王之子的爵位,还答应让他原级袭郡王爵,多么大方仁慈。换了是山阳王,断不会有这般待遇。说白了,就是皇帝能饶过无辜的妇人与孩童,却独独对昔年曾经伤害过他的皇叔之子,心存怨恨,不肯轻易放过。
这条路走不通,难不成……就再没别的路可走了?
蜀王世子告诉自己,不要生气,要冷静!这时候他需要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事情还未到绝境呢,不管别人如何说闲话,皇帝总归是对山阳王之死下了定论,没有追究到他身上,不是么?他还有太后的庇护,他是涂家的外孙,外人还不知道他与北戎人密谋了些什么,他还有钱,有人手,有胜人一筹的聪明才智。他会想到办法,度过这个难关的!大不了……大不了他再等几年!
蜀王世子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低头看向地上那一摊已经不能用的佛经,心里一阵惋惜。不过不要紧,现在离太后寿辰还有很长的时间,他可以再抄一遍。他知道太后喜欢什么,他送上去的寿礼,一定能打动太后的。就算今天有过不愉快又如何?半年后,京城里还有几个人记得山阳王的死?
蜀王世子拿定了主意,正要叫人来收拾书房,却冷不妨看到世子妃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他差点儿吓了一跳,不悦地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怎的也不吭一声?”
蜀王世子妃沙哑着声音道:“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太后娘娘?”蜀王世子眼中一亮,“太好了!一定是太后娘娘要召我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还有机会让太后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然而蜀王世子妃的话却让他失望了:“太后娘娘没有召世子入宫晋见的意思,她只是……只是派了人,将大郎送了回来。”
蜀王世子一怔:“你说什么?你说大郎被送了回来?!”
蜀王世子妃的眼圈瞬时便红了:“是,大郎被送回来了。太后娘娘说,知道妾身病得不轻,孩子在宫里记挂妾身的病情,便让大郎回家来给妾身侍疾……没说什么时候接他回宫里去……”她的眼泪很快就掉了下来。天知道,她在面对慈宁宫来使的时候,是多么艰难才把眼泪忍住了,没有当场哭出来!
能把儿子留在身边,当然再好不过了。可是……府里的情况远不是宫里能比的。在慈宁宫,有宫人内侍侍候,有太医每日诊平安脉,一应供给都是上好的,即使身体有什么不适,也会有人尽快把孩子治好。然而回到府里,她甚至没有把握能请到一位可靠的太医来给孩子诊脉。她平日都是看外头的大夫,只有当太后或是太子妃想起要过问时,太医院才会有人来给她诊治。至于宫里用的那些上好的珍贵药材,一应衣食住行上的待遇,就更不必提了。蜀王世子府也不穷,甚至还是个小财主,可也没法与宫里相比。
更何况,蜀王世子妃对丈夫没什么信任,比较担心他会胡乱支使儿子去做些不该做的事。儿子在慈宁宫里时,她十天半月才能见他一回,蜀王世子也不是总是能见到儿子,儿子受到的影响有限。可等儿子回到家,这一切就不一样了。她真害怕,儿子会被丈夫教坏了!
蜀王世子妃心中满是担忧,却又不能将这份担忧向丈夫坦言,只能换一种说法,表达自己的埋怨:“女儿还在宫里,太后娘娘显然还是很关心孩子的。可大郎的身体还未养好,就忽然被送了回来,是不是因为太后娘娘对世子的所作所为生气了?当日妾身是怎么劝世子的?还是早些收手的好,世子却不肯听。如今怎么办?连孩子在宫里,都受了连累……若是太后娘娘一直不接他回去,世子还提什么过继的话?只怕这会子,外头的人早就知道大郎被送回来的事儿了。他们会怎么看待大郎呢?!”
“住口!”蜀王世子听得刺耳,不想再听下去了,“不过是一点儿小小的意外,又不是到了绝路。你既然病着,太后让孩子回来侍疾,不是很正常么?谁叫你装病装了许久,叫太后信以为真呢?!我早说了,让你早往宫里去几回,你总是推三阻四,闹得太后以为你的病情果然加重了。若非如此,大郎也不至于被送回来!否则你若有个好歹,两个孩子都不在跟前,岂不是不象话?!”
蜀王世子妃愕然地看向丈夫。当初明明是蜀王世子让她宣扬自己病重的事实,好在东宫卖惨,趁机托孤。若是她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天天往宫里去说话,那还叫病重么?想要取信于人,也要做出真的病重的模样来。如今事情不谐,丈夫反倒怪起她来了。
蜀王世子妃不肯承认,她少往宫里去,其实也是有消极抵抗丈夫决策的因素在。
况且,她是真的病得不轻,并不是假装的。他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却装起了没事人。
蜀王世子妃看向蜀王世子的目光中,慢慢浮上了怨恨:“太后娘娘是因为恼了世子爷,才迁怒到大郎身上的吧?世子爷的谋划已是失败了,收手吧!现在收手,好歹还能保得一家性命在!再不收手,世子爷恐怕就不仅仅是名声扫地而已了!”
“你给我住口!”蜀王世子大怒着随手取下多宝格上的一件物品,冲妻子直摔过去。蜀王世子妃没提防住,额头被打了个正着,立刻头破血流。幸好,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瓷器摆件而已,不会要人性命。
她身体晃了晃,站住了,伸手抹了把脸,抹了一手的血,血流还从额头上流下来,影响了她的视线。
但她还是挺直着站在那里,冷冷地对蜀王世子说:“收手吧,趁如今还来得及。”